张明:2021年中国国际收支何去何从?
张明:2021年中国国际收支何去何从?
来源:首席经济学家论坛
注:本文为笔者接受《中国外汇》圆桌访谈的书面回复,感谢钟伟教授提出的富有洞察力的问题。尚未发表,谢绝传统媒体转载。
2020年全球经济受到新冠疫情影响,跌宕起伏,这使国际投资和贸易更为多变。由于东亚经济体较好地控制了疫情,因此经济修复进程也较快。其中,中国实现了经济正增长和国际收支稳健改善的良好态势。2021年世界经济有可能因疫苗的大规模制备和使用,而全面加速改善。中国则将面临疫情防控常态化时期的、不同的外部经济局势,外资外贸格局均将面临变数。这将如何影响2021年的中国国际收支?
主持人:钟伟 《中国外汇》副主编、北师大金融学教授
受访者:张明 中国社科院金融所副所长、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副主任、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
问题1:2020年中国外贸表现不俗,尤其和“一带一路”经济体和东亚周边经济体的外贸往来增长较好,有力地支撑了全球供应链的稳定。两位如何评价2020年的中国外贸?当下也有一些因素在制约外贸,包括运费提升、集装箱周转不畅、汇率变动等因素。2021年西方经济体的制造业也可能加速修复,同时很可能人员跨境流动仍然受限,导致服务贸易复苏较为困难。2021年的中国外贸仍能强势增长吗?
张明:应该说,2020年中国外贸的强劲表现几乎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用美元计价的出口额同比增速由2020年1至2月的-17.2%上升至2020年11月的21.1%,货物贸易顺差由2020年1至2月的-71亿美元上升至2020年11月的754亿美元,货物与服务净出口对GDP增长的贡献由2020年第一季度的负1个百分点转变为2020年第三季度的正0.6个百分点。以上数据反映了中国外贸在疫情冲击下的强劲韧性。导致2020年中国出口增速超预期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全球疫情爆发使得中国特定行业出口创下历史峰值,例如医疗板块(口罩、呼吸机)与远程办公板块(笔记本);二是中国疫情与全球错位,使得在今年二三季度,中国成为全球产业链上唯一可靠的中间节点,使得中国出口占全球进口的比重在今年一度由14%的均值跳升至18%。一方面,上述两个因素在2021年都难以长期持续;另一方面,全球需求在2021年有望继续复苏。笔者认为,2021年中国出口增速将会好于2020年上半年,但会弱于2021年下半年。用美元计价的全年出口增速可能保持在5-6%左右。
问题2:在过去几年,全球多边贸易体系受到了很大损害,目前RCEP已成功签署,同时中国也表达了对CPTPP的积极态度。中欧之间的双边投资协定也在加速推进。新一届美国政府似乎也倾向于采取更为多边、开放和积极的贸易政策。那么2021年全球贸易环境是否有可能得到一定修复,甚至中美之间的贸易关系也能有所安定?
张明: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基本尘埃落定。与秉持孤立主义、民粹主义的特朗普政府相比,拜登政府的表现可能会更加成熟老道。从目前拜登政府的内阁成员来看,他们大概率会回归奥巴马政府的多边主义经济外交策略。特朗普政府是退群,拜登政府可能会重新入群。特朗普政府是既敲打竞争对手也敲打盟友,拜登政府可能会更加团结盟友来遏制竞争对手。从这一视角出发来看,2021年全球贸易环境可能会好于2019年与2020年。笔者认为,中美经贸摩擦在2021年继续恶化的概率很小,有可能出现较为积极的缓和。然而,拜登上台不会改变美国在中长期维度来遏制中国崛起的战略取向,对此我们也不宜过于乐观。中美博弈的形式可能会发生变化,但长期化持续化的趋势不会改变。
问题3:中国金融领域全方位、高水平的对外开放,使资本和金融交易账户下流入中国的外资,较之经常项目顺差显得重要性与日俱增。目前看,中国债市股市整体上仍然是全球资产价格洼地。在两位看来,这是否意味着未来中国国际收支“双顺差”的侧重点,以及对汇率政策的影响可能会有所不同?
张明:结合目前的数据来看,2020年中国国际收支将是一个规模较大的经常账户顺差与规模可控的金融账户逆差的组合。一方面,如前所述,2020年的经常账户顺差是基于疫情冲击下的特殊表现,并不具备可持续性。另一方面,由于中国成功地控制住疫情,使得从2020年第二季度起,中外增长差与利差迅速拉大,从而吸引了较大规模的证券投资流入。例如,2020年年初至今,中国债券市场的资金流入已经接近1万亿人民币。较大的中外增长差与利差将会延续至2021年。笔者认为,2021年中国可能出现规模较小的经常账户顺差与规模较大的金融账户顺差的组合。在双顺差再度出现的前景下,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以及人民币有效汇率依然有一定的升值空间。不过,在2020年外国证券投资汹涌流入的背景下,2020年第三季度中国金融账户依然出现了849亿美元的逆差,这说明通过错误与遗漏项的资本流出规模依然巨大。这一点值得我们警惕。
问题4:2020年中国外汇储备稳中有增,人民币汇率相对坚挺。与此同时,人们对西方央行持续的宽松政策表现出了矛盾心态,既希望货币宽松环境延续,又担心美元等国际地位受损。美元在2020年也呈逐渐疲弱之势。两位觉得2021年中国外汇储备规模和结构有可能呈现怎样的变化?人民币国际化会重拾上升态势吗?
张明:美元指数在2020年先升后降。2020年3月至今,美元指数由103左右下行至90上下,跌幅可谓显著。展望未来几年,美元指数大概率呈现出波动中下跌的趋势。但在2021年,美元指数未必会下行太多。这是因为,从目前来看,在拜登上台后,美国经济复苏的格局可能显著好于欧元区、英国与日本,这意味着美联储货币政策正常化可能早于其他发达国家。疫苗的大规模推出甚至可能强化这一趋势。考虑到上述趋势,2021年人民币兑美元汇率可能围绕6.4-6.5的中枢水平重新呈现双向波动态势,而非继续延续今年6月至今人民币兑美元汇率的单边快速升值。2021年中国外汇储备可能温和增长、外汇储备的结构未必会显著变化。在人民币汇率升值与境内外利差高企的背景下,人民币国际化的速度将会再度加快。
问题5:尽管中国经济率先修复,国际收支持续稳健,但全球金融体系的不安定因素仍然很多,人们在聚焦全球清算支付体系是否顺畅,全球货币体系是否需要重新寻锚,西方国家主权债务的可持续性、数字资产对法定货币的持续影响等等。在两位看来,哪些不安定因素有可能影响到中国国际收支格局?
张明:首先,人口老龄化的加速意味着中国的储蓄投资缺口未来将会发生趋势性变化,中国迟早会面临经常账户逆差的格局;其次,迄今为止,虽然中国是一个全球债权人,但经常账户下的投资收益项却持续为负。如果不能改变中国对外投资收益率显著低于外国在华投资收益率这一事实,那么未来经常账户逆差的格局就难以扭转;再次,金融账户下证券投资与其他投资项下的资本净流动方向是变动不居的,国内外宏观经济与金融形势的变化完全可能导致短期资本流动频繁转向。这就意味着,中国国际收支有时候将会面临经常账户与金融账户双逆差的形势,这又意味着未来人民币汇率的波动幅度将会增大;再次,地下渠道的资本净流出值得我们高度警惕。2015年下半年至2020年上半年这五年时间内,误差与遗漏项下的累计资本净流出高达1万亿美元,平均每年2000亿美元。相关资本流出的原因、途径与影响都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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